《全职高手》操盘手杨晓培：只有挣扎过的人，才更有力量
《全职高手》将电竞中的正能量深嵌于流行文化中，在保留原作底色的基础上进行风格契合的改编。作为国内首部真正以电子竞技为背景的职业剧，《全职高手》于各种细节处体现着体育项目的职业特质与专业属性，同时传递着“不认输、不放弃”的精神力量。
2018年年末，常常一个人在清冷的冬日提着重重的行李辗转于北京、上海、南京三地的柠萌悦心CEO杨晓培，心里偶尔会涌起一股孤寂感。
这是她作为总制片人接手电视剧《全职高手》的第三个年头。
“想过难，没想过这么难。”虽然此前通过《择天记》《扶摇》等作品，杨晓培和团队在古装剧创作领域已建立起一套相对成熟的工业化体系及方法论，但对于《全职高手》这样的创新题材，无论从创作还是技术层面，都没有可参考的标准与对标体系，她必须和团队从零开始建立整个流程与标准，而这个标准是对是错，最初往往不得而知。
杨晓培说，那是“不断建立自信又不断否认自己判断”的过程。比如仅剧本一项，就先后更换四次编剧，“团队曾试图找《全职高手》的原著粉以及懂电子竞技的人进行改编，但他们最终形成的文字却无法进行影视化转换。我们创作的第一年，基本是在不停试错与重来中度过的”。
《全职高手》的操作难度，还有一部分源自原著小说自带的人气与光环：作为少有的千盟级作品，蝴蝶蓝创作的《全职高手》是网文黄金年代的标志。因此无数人好奇，从书页走向荧幕，电视剧《全职高手》将如何构建“荣耀”世界？
重压之下，杨晓培常对自己说：“不能搞砸。”这与其说是信念，不如说是底线，因为“如果搞砸，辜负的不是一两个人”。杨晓培有时也会迷茫：“如果《全职高手》达不到大家的想象，甚至大家连我的制作诚意和敬畏之心都看不到，我该怎样从头再来？”
但对于“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杨晓培来说，无助与沮丧都是转瞬即逝的，她常会告诉自己，“有时过程越艰难，结果反而越好。只有挣扎过，人才更有力量”。
这种充满勇气、不惧挑战的性格，或许也是促使杨晓培接拍《全职高手》的原因。
2016年，杨晓培在横店拍摄《择天记》时，平台方腾讯视频前来探班，并对这位已在古装剧领域颇有知名度的制作人发出邀请，共同开发《全职高手》这部以当代年轻电竞选手为主角的剧集。然而，考虑到自己对电竞及原著的陌生，杨晓培最初婉拒了邀约。后来平台方给她寄来了一套《全职高手》，没想到刚读完第一本，她就被这个故事打动了。
小说《全职高手》讲述了职业电竞选手、被无数人追捧的大神叶修，在遭到俱乐部驱逐后重新投入事业，召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重返巅峰之路的故事。
“叶修的人格魅力在于，他不念过往、不惧未来，任何时候都拥有触底反弹、重整出发的勇气与力量。”正是这种精神触动了杨晓培，她主动请缨，加入《全职高手》的创作团队。
青春、热血、“燃”向，是与年轻人对话的暗号
作为原著影视化的操盘手，杨晓培记得，创作之初团队一直在探讨《全职高手》到底拍给谁看。“原著粉还是电竞迷？又或者，拍成青春恋爱剧？”最后，大家明确方向：首先，如果偏离原著，就违背了改编的底线；其次，如果什么都想要，会拍得琐碎庞杂。“做了多轮的用户推演后，我们决定不要把是否破圈作为我们创作的枷锁。”创作团队目标清晰：受众就是年轻观众，给年轻人做一部真正的励志剧。
然而，如何找到与年轻人对话的暗号？青春、热血、“燃”向——主创们对《全职高手》的定位一拍即合。在杨晓培看来，“燃”是一种共情，“哪怕有些人不懂电竞，不懂虚拟世界的赛制，剧中情节也会激发他们的情绪，让他们顺利进入剧情”。
众所周知，感情线是吸引女性观众的金字招牌。但为了充分尊重并保留原著气质，创作团队讨论再三，决定仍旧让叶修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不增加任何爱情戏码，所有剧情的推进、人物的揭示、关系的反转，都由电竞本身推动。
那么，如何用纯粹的电竞故事打动观众？在杨晓培看来，《全职高手》的底色是体育赛事的竞技精神。蝴蝶蓝在创作叶修这个人物时，灵感便来源于乔丹。除了人物上的借鉴，十年前蝴蝶蓝创作《全职高手》时，国内并没有电子竞技一说，因此书中出现的所有赛制及规章制度，参照的是篮球、足球比赛。蝴蝶蓝认为，体育赛制从逻辑上是相通的。
体育精神同样相通。“《全职高手》全剧从始至终都在传递着‘不认输、不放弃’的精神力量。”在杨晓培看来，这种价值观的输出，不是简单地喊口号，“而是要在情节设置和人物设计上，带入正向基因与元素，年轻用户才能产生共情”。
就像在荣耀全明星赛中，叶修为保护唐柔不受对手侮辱，使出绝技“龙抬头”；就像七大公会组织高手围剿叶修带领的新手小队，叶修马上就要没血，突出重围的队友们急速赶来增援，瞬间扭转颓势。这样的剧情，除了让观众感受到热血与激情，也让大家感受到团队协作的力量。一如杨晓培所说，《全职高手》并不体现某个人的英雄主义，而是体现集体主义精神。
也许，就像叶修说的，“荣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世界”。作为群像戏，《全职高手》的主线专注于叶修带领团队登上荣耀巅峰，副线则展示各个主要角色的成长之路： “荣耀第一枪炮师”苏沐橙，在叶修退役后迅速成长，扛起嘉世战队的责任；曾经备受嘲讽、自卑到想放弃电竞的乔一帆，在叶修的指引下慢慢找回自信；挣扎在底层的仓库物流管理员包子，通过电竞找到生活动力……还有剧中出现的那些“老将”——霸图队长韩文清、蓝雨队长喻文州等——他们虽然都曾是叶修的手下败将，但彼此之间没有记恨，只有惺惺相惜。第13集中对韩文清的刻画，更是让人看到了一个电竞人的坚韧：韩文清在赛场上不惧对手的奚落，不惧年龄与体力的弱势，越战越勇，最终击败对方。他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去，会被打败，会离开荣耀，但不会是今天，不会在这里。”
剧中这样热血的台词还有很多，比如“你喜欢电子竞技吗？如果喜欢，就把一切当作是荣耀，而不是炫耀”。杨晓培说，在进行剧本创作时，团队刻意保留了原著中很多很“燃”的台词。
其实，出自编剧之手的台词同样振奋人心： “输和赢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你只要不断地向前走，低谷也有可能会变成高点。” “其实人生很多时候，都像这个阶梯，你以为是在向下，你只要一直走下去，猛然回头就会发现，其实是站在了最高处。”在杨晓培看来，这些台词不仅容易让观众产生共情，同时“如slogan一般对每一集故事的立意进行提升”。
在保留原作底色的基础上，进行风格契合的改编
除了在台词上有所突破，杨晓培和团队也在考虑如何让《全职高手》这部横跨10年的作品尽可能符合当下特色。成为亚运会正式体育项目后，电竞近年来在国内飞速发展。今年6月，上海就出台了促进电子竞技产业健康发展的20条意见，提出3至5年内，全面建成“全球电竞之都”。有评价称，《全职高手》的诞生过程，恰好是电竞行业发展走高的过程。
最终，团队提出的创作方案是：努力在保留原作底色的基础上，进行风格契合的改编。
比如全剧以嘉世战队与微草战队的比赛开篇，创作者在这一情节中让观众快速了解何为“荣耀”、比赛如何打、电竞选手如何操作角色等，让没有电竞基础的人产生代入感。
比如，剧中陈夜辉这个角色，是创作者把原著中的陈夜辉和刘皓合二为一，“如果把每个人都脸谱化，会使得人物过多”。在杨晓培看来，将陈夜辉与刘皓合并成一个功能性角色，既保留了两个人物的共同气质，也不会让作品失去核心内容。杨晓培觉得，这种改编是必要的，“影视化转换如果和原著一模一样，就丧失了它的创新能力和创作功能”。
在《全职高手》创作过程中，如何平衡线上与线下部分比重，如何实现虚拟与现实的无缝对接，是杨晓培团队必须攻克的一道难关。
为更好地呈现平均每集七八分钟的线上内容，团队最初设计了两种解决方案：第一，通过动漫形式构建。但由于几年前推出的《全职高手》动漫早已深入人心，再用此种方式，团队担心会被认为“制作不用心，以创新为噱头取巧”。第二，用真人古装形式拍摄。杨晓培甚至带着团队进行了一次推演，“效果十分不好，就像一个大型cosplay现场”。
此后，团队寻遍国内外知名特效公司，最终找到了一种世界领先的拍摄方式——虚拟引擎实时拍摄，由原力动画提供技术支持。此前，该技术只被运用于《奇幻森林》《猩球崛起》等好莱坞大片，《全职高手》成为国内首部采用此种方式拍摄的电视剧。
但虚拟引擎实时拍摄对剧本要求极高。“团队要提前对线上部分进行场景、角色、道具、怪物造型、脸部表情、团队作战布局等方面的设计。拍摄中一旦剧本需要调整，相应的场景、角色等都要重新设计。”另外，线上部分还涉及世界观的设计。“剧中人物每刷一个副本，都有一个世界观的建立。而世界观的设计，则代表了创作者的审美与想象力。”杨晓培说，“一直研究到开机前，我们才完成了一部分的场景设计。”
此前片方公开的《全职高手》花絮显示，线下部分拍摄时，杨洋为了让自己扮演的叶修显得更为放松，原本身姿挺拔的他有意让形态松垮。另外，为演好一段短短10秒的换桶装水戏份，他曾不断试戏。杨晓培也提到，第一集中，由于苏沐橙望向叶修的眼神多了一份暧昧的男女之情，她不惜推倒重拍，让苏沐橙的扮演者赖雨濛反复拿捏角色感觉。
然而，比起线下戏份，线上内容的拍摄更为考验演员的表演功底、耐力与现场应变能力。杨晓培记得，拍摄场地是一个几千平方米的铁皮房，演员穿着带有标记点的黑色动捕服以吸收光线，摄像机时刻追踪演员身上的红外反光点，360度全方位捕捉肢体数据，后期把信息传输到制作好的虚拟角色上，即可完成动作捕捉。演员无论跑、跳、摔、打，其实都是对着空气表演。“每个人需要足够了解剧本，他们要在脑中建造一个真实的打斗场面，靠自己的想象完成对手戏。”
杨晓培始终相信，不破不立。虽然尝试新技术的过程也是试错的过程，团队要在不断自我推翻后再不断重建，但通过线上拍摄，大家更为深刻地感受到何为工业化流程体系。“它就像在流水线上组装手机，上一步不完成，下一步就无法继续，每个步骤环环相扣。”同时，实时引擎拍摄技术强调“所见即所得”，摆脱了传统后期特效动辄一天一帧的渲染周期，演员的动作甚至灯光与场景可以实现同步渲染，大大缩短了后期流程。另外，新技术的运用也让每个线上角色和本人相似度达90%以上。“二者不仅面容相似，还达到了实时性的高度统一，可以说，电竞场景中的‘君莫笑’和电脑前的叶修连面部微表情都几乎同步。”这样的连接，大大削弱了线上、线下人物的违和感。
职业剧不能取巧，内容是基石，是原发动力
2018年夏天，杨晓培在看完电影《头号玩家》后，忽然找到了一种共鸣。“大家喜欢这部影片，不在于它使用了多么先进的技术手法，而是大家在片中看到70多岁的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仍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在电影中传递着一种精神——打游戏的人既可以成为虚拟世界的英雄，在生活中同样也能有正能量的引导。”《全职高手》诚意满满的技术制作在杨晓培眼里，也“都是为内容服务的”，“不能假借先进技术之名，掩盖甚至抢占影视作品希望表达的内容。因为内容是基石，是原发动力”。
从内容表达而言，《全职高手》是国内首部真正以电子竞技为背景的职业剧。如何呈现电竞作为体育项目的职业特质与专业属性，成为主创人员必须解决的关键问题。
“职业剧不能取巧。”在这样的理念下，杨晓培要求编剧团队在改编之前对电竞选手进行采访。鉴于《全职高手》对演员要求极高，“他们的动作、眼神、在队伍中协同作战的能力，都要按照一个真正的体育选手来演绎”，所有演员在开机前一个月必须进组围读剧本，并参与“训练营”。所谓训练营，就是请来专业电子竞技俱乐部的老师对60多个演员进行手把手指导，老师们会根据演员特色、在游戏里的职业以及人物定位，为他们设置游戏操作状态及按键方式等，同时为演员普及专业术语，培养他们的竞技感。整个训练周期将近一个月，演员们“课上”练习，“课后”复习，两到三天复盘，继续调整动作。杨晓培说，这种训练其实一直持续到拍摄期间，“每天收工后，大家还要继续练手速与各种技能”。
为了更好地还原电竞文化，《全职高手》对荣耀中的各种职业、技能、战术战法都有详细展现，但创作者不是将各种名词简单堆砌，而是将其嵌入剧情，以塑造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如一场嘉世战队与蓝雨战队的对战中，喻文州使出的“锁一放四战术”，便将孙翔的一意孤行与喻文州的善于谋划刻画得清晰明了。
为营造剧中电竞氛围，团队实地考察了上海66家网咖，在此基础上耗时两个半月，搭建了楼下900多平方米、楼上700多平方米的“兴欣网咖”。除此之外，杨晓培要求团队所有设计人员提前通读《全职高手》，之后根据人物个性对战队服装进行精细化调整，“从开始设计到最终完成，被排除掉的设计图纸有80多张，整个设计耗时三个半月到四个月”。另外，剧中嘉世战队的主场景，其实就是OMG战队的培训基地，在杨晓培看来，这样可以让“整个环境接近实战，电竞氛围更强”。
不少观众提到，观看《全职高手》时常被剧中的比赛场景“燃”到。比如第一集中的“荣耀第八赛季第七轮比赛”，就让不少人联想到2017年在“鸟巢”举行的《英雄联盟》决赛。然而，如此专业的比赛场景，也是一点点“磨”出来的。
杨晓培记得，《全职高手》拍摄期间，腾讯公司副总裁、企鹅影视CEO孙忠怀带着腾讯游戏的光子工作室团队来探班。看完拍摄素材，他们认为比赛场景的构建在真实感上略有欠缺。“我一听就懵了。”杨晓培马上让监制滕华涛、导演十一月带团队实地观看不久后在上海举行的一场职业电竞比赛，从场地布置、主持人口播到现场流程与比赛解说节奏等，进行全方位考察，“甚至要了解场馆中灯光怎么布、什么时候观众呼声最高、什么时候馆内鸦雀无声等细节”。
考察之后，杨晓培毅然进行了重拍。直至后期剪辑阶段，剧组还在与专业团队远程连线开会，将所有细节再次梳理。“我们要让观众看出，我们是在拍一场真正的比赛，而不是在做一场比赛。”杨晓培说，这是一个创作者的初心与诚意。
2019年7月24日，四年磨一剑的《全职高手》在腾讯视频独播。按照企鹅影视副总裁、《全职高手》另一总制片人方芳的说法，“如果《全职高手》成功，会对市场起到参考和对标作用”。
显然，《全职高手》做到了。特别是剧中对电竞的逼真还原，成了网友对其称赞最多的地方。有人说“‘燃’就一个字”，有人说“这是真正的电竞剧”，有人在剧中人物身上看到了侠义精神，有人则说这些电竞人像极了不抛弃、不放弃的许三多……
这些回馈，让杨晓培觉得之前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杨晓培记得，有人和她说过，影视创作者是集大成者，“因为你的作品会影响太多人，所以一定要以敬畏之心传输正向的价值观，而好制作人都会在作品中潜移默化地体现自己的思考与认知”。
那种向上的力量，其实也是杨晓培在作品中一以贯之的精神表达。
在一次总结会上，杨晓培提到《全职高手》的成功不仅体现在今天的数据量与点击量上，还在于“它为受众树立了一个真正的电子竞技的概念，开拓了一个新的题材类型，打开了通往年轻受众的一扇门”。
回顾走过的4年，有激动也有沮丧，杨晓培说那是痛并快乐的过程。有时，剧中人物的言行，也会影响这位创作者。让她尤其感怀的一个细节是：因家庭原因习惯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叶修，被迫离开嘉世后，勇敢地摘下了口罩，“那一刻他和自己达成了和解”。毛不易在《全职高手》主题歌《巅峰之上》中唱道：“沉没如晦风雨中，站在星辰最顶峰，那时的我才懂曾经的我，一直在做自己的英雄。”杨晓培常常想，像叶修这样的年轻人，他们的英雄主义情怀到底是什么？“或许就是做我自己，即使归零也可以重新出发。”而这种理念，恰好也是杨晓培想通过《全职高手》的每一处细节向年轻受众传递的：每个人都要学会如何与自己相处、与自己和解。“与自己和解，就是与别人和解。无论是谁，都可以成为自己的英雄。”
